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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第二十九章 亲人相见分外眼红

任老太太心里窝着一股气儿,眼皮不带半撩的,真心不想看见重新回到这个大家庭的三姑娘宗政恪。为的啥?银子!

要说任老太太姐妹俩嫁得都好,任家只是鱼岩府隔壁临河府的没落家族,与宗政家万万比不了,就算是大富吴家也算高攀。

且宗政谨当年是鱼岩府远近闻名的青年俊材,有才有貌,还有家世。哪怕是做填房,任老太太在娘家也很是风光有面子,明里暗里没少挤兑嫁作商人妇的庶妹吴任氏老太太。

但宗政家吃亏在一点,财货不丰。所以吴任氏老太太才能豪爽大气地直接拿出五百两银子的饭钱啪啪打脸亲姐姐,这机会可不多,逮着一次算一次。

任老太太的嫡亲儿媳妇平二太太如今管着中馈,但每个月的帐目任老太太都是要过目的。她很清楚宗政家三房如今的财政状况——大部分的现银都用来给宗政谨重谋起复,每个月连主子带下人的花销在内,不超过三百两银子。

宗政谨在任上时还好点,丁忧之后这几年完全是坐吃山空,就靠着几处田庄的出息在撑着。至于铺子,分家时三房倒也分了几处,但每年铺子的分红都直接走了宗政谨的私帐,任老太太这儿根本没落下半个子儿。

她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也不明白老头子为什么这么干。现在清楚了,原来老头子心里最挂念的还是宗政恪这个嫡长子所出的嫡亲孙女儿。再往深了想,她这个继室太太做了几十年,在老头子心里依然比不过元配嫡妻。

所以任老太太看宗政恪顺眼才怪,其中又有一层,宗政恪的母亲萧大太太当年嫁妆极丰,相当惹人眼红。

宗政修与萧氏遭难之后,任老太太就在亲儿子亲媳妇的窜掇下将萧氏的嫁妆仓库钥匙拿在了手里——宗政谨考虑到老公公确实不好掌管儿媳妇的嫁妆,再加上对任老太太也有几分信心,便将钥匙给了她。这么多年过下来,任老太太都不知道那间小仓库里还剩下多少东西。

起先任老太太并不敢打萧大太太嫁妆的主意,她看得清楚,老头子对嫡长子所出的孙女儿很是上心。但后来,某次她拿着嫁妆单子清点东西时,不知怎么头脑发昏取了一件儿摆设放在房里,惹来吴任氏老太太的好一番恭维羡慕,那件摆设从此就没放回去。

任何事,一旦开了头,就会有一有二有三。任老太太本就是破落户小家族出身,眼皮子浅、虚荣心强、见不得好东西——吴任氏老太太私底下这么编排这位嫡姐,萧大太太陪嫁的那些东西着实耀花了她的眼,也迷乱了她的心,此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她想着趁宗政恪回家之前好好整理一下仓库,被挪用的家具摆设赶紧还回去,被摆出来挂出来的古董字画也赶紧收拾回箱笼,被赏出去或被变卖的首饰衣料赶紧填补填补。至于那些田庄铺子的产出,这么多年下来掌事的早就换成了自己人,到时候怎么说也得费些思量。

反正宗政恪三岁多就送入尼庵清修,纵有嫁妆单子,她又能分得出什么真假好坏?如果她身后还有外祖家可以依靠,倒也麻烦,谁让自她父母逝后,宗政谨迁怒于苏杭萧氏,两家这么多年就再也没有来往了呢?!

但没想到,宗政谨回来的第二天就叫任老太太收拾衣物行李,要赶时间搬到清净琉璃庵里去避难。任老太太唬得半死,再问宗政谨他又不肯多说半个字。那几天,这死老头子天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两个儿子都被他打发去整理物件儿,对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宗政谨是三房的大家长,向来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任老太太没办法,只能照做。终于搬到清净琉璃庵,是哪儿哪儿不方便。房子窄小,光线阴暗,家具简单,装饰基本没有,要不是吃食还算顺心受用,任老太太都打算打道回府了。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住下来才三天,宗政家的这**人便听说鱼岩河下游决了堤,鱼岩府整个都泡在了水里。宗政伐吓得半死,苦求了宗政谨,才冒着大雨将他的生母春太姨娘给接上了山。

任老太太终于消停了,也闭上了连日来诸多抱怨的嘴巴。只是今日,宗政恪结束清修重回宗政家,她的嘴巴又有点发痒。无奈,她完全没料到这位在尼姑庵生活了十年的三姑娘,诸般规矩都学得非常好,挑不出任何错来。无疑,这更刺了任老太太的心。

宗政谨对宗政恪非常上心,特意挑选了最好的时辰让她走出清修的小佛堂。外出不便,先给长辈磕头行礼算是简单的仪式。回头,宗政谨还说了,要让她去族庙给祖宗们磕头敬香——从来只有男丁才能入族庙!

任老太太想起不久之前她候着这孙女儿仪态优雅的走近,给她磕头行礼时只恭敬地唤她“老太太”,胸口就闷得慌。尤其是看清楚三姑娘的容貌和她通体素净却不失雅致、于细节处更见华贵的打扮之后,她更加不舒服了。

哪怕这顿午膳全部是惠永大师的手艺,任老太太仍然用得索然无味。对此,宗政恪目不斜视,专心吃自己的,无关紧要之人的眼光,她何必在意?

食不言,一时寂然饭罢,漱口之后丫环们按大小主子们的喜好沏上香茗。宗政恪身边服侍的是徐氏,也给她端来一盏闻着竟没多少香气的茶,汤色瞧着也普通,只泛着微微的浅碧色。

挨着任老太太左手边坐着的宗政愉便笑问:“不知三妹妹今日喝的是什么茶,又最喜欢喝什么茶?也好告诉咱们,日后方便三妹妹来时款待。”

宗政恪抬眸看向宗政愉,淡淡回道:“山野之间常见的野茶罢了。我不挑茶,随意就好。”

任老太太右手边坐着的宗政悦便哧地一声笑,声音娇脆。她年纪小,向来受宠爱,颇有些任性。取笑完了,她便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道:“三姐姐才回家,恐怕不晓得,咱们家世代书香,吃的用的顽的东西都不可随意。若是随便取用了东西,若被人知晓,不免要受些耻笑——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宗政愉紧了紧手里的帕子,赶紧为妹妹的话打圆场:“三妹妹别听悦姐儿胡沁,山野之间多有好茶,古来那些高人雅士也是极爱品尝的。”

“悦姐儿怎么胡沁了?”任老太太瞧一眼宗政愉,又正色对宗政恪道,“你既回了家,少不得家里的规矩也该知道知道。那些山野村夫卖给尼姑庵的又会是什么好东西?该扔的就要扔,回头家里自然会给你更好的。”

“咦?怎么这么香?”说话之人看上去比宗政悦大不了多少,一张娇美的瓜子小脸,两只大眼睛活泼灵动。这是宗政伐的嫡女,刘三太太所出的五姑娘宗政惜,今年十岁。

宗政惜紧邻宗政恪而坐,自然第一个嗅到了宗政恪茶盏里慢慢飘逸出来的清淡香味儿。经她这么一说,一桌子的人也才发现,刚刚瞧着普通的茶汤渐渐变成了惊人的翠绿色,十几片茶叶在汤中沉沉浮浮,微卷的叶片脉络竟有些像是佛家的“卍”字。

坐在宗政恪另一侧的是宗政伦贵妾王姨娘所出的二姑娘宗政慈,她生着微丰的鹅蛋脸,此时一弯新月眉高高挑起,不大的眼睛撑得圆滚滚的,满脸满眼的震惊,失声道:“普陀佛茶!”

宗政恪有些意外,便看了宗政慈一眼。宗政慈急忙用帕子掩了嘴,免得观来不雅,又笑问宗政恪:“三妹妹,我没认错吧?”

取过徐氏递来的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拭了嘴角,凤目流波,往宗政慈那边儿瞟了瞟,宗政恪点点头,脸上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表情,淡然道:“二姐姐好眼力。这是尊者赐下的佛茶,给我清心修行所用。”

嘻,宗政惜笑出声。四姑娘宗政悠是她的庶姐,坐在她与宗政悦中间,唯恐她惹了任老太太不高兴,匆匆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捂住嘴巴强忍住笑意。

这脸打得可真是啪啪啪响得厉害。普陀佛茶的确产自山野之间,完全自生自长,无人照看,常见的很。但是那山,可是大名鼎鼎的南山,东海佛国的南山!

宗政惜在心里不住冷哼,眼风扫着表情僵住的宗政愉和宗政悦——还当人家大老爷大太太生下的三姑娘是她和宗政悠这样庶子所出的女儿,想怎么挤兑就怎么挤兑?!被打脸了吧,活该!

啪嚓一声响,却是宗政悦将手里的茶盖给掉到了地上。她气得小脸通红,还想再对宗政恪抢白几句,冷不防对上宗政恪黑黝黝仿佛寒潭也似的清冷凤眼,她想说的话忽然哽在喉咙里。

呆滞须臾,宗政悦扭头便冲宗政悠发火:“四姐姐拉五姐姐做什么?让她笑啊!”宗政悠的小动作她怎么没看见?刺眼得很!

宗政惜拍案而起,隔着宗政悠嘲笑道:“四姐姐又碍着你什么了?!六妹妹自己没见识闹出大笑话,何必冲无辜的人发火?”

“好啦!”任老太太眉毛立起来,却不去说孙女们,反倒朝着自己身后的平二太太和刘三太太发脾气,“你们瞧瞧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当着长辈的面儿就敢摔壶掼碗。这要传出去,人家还说宗政家的姑娘混没教养,当面就敢不敬长辈!”

哟,这是指桑骂槐了。宗政恪心里好笑,她招谁惹谁了,喝一盏茶而已,竟闹出这么多事来。但她就是不动如山,全当没听见这番话里话外的数落,谁能奈她何?

第三十章 丢人现眼到家了

宗政悦不高兴,这是有原因的。

十几天之前,在鱼岩山道上和小花坞被鱼岩郡王府折腾一场,这小姑娘受了极大的惊吓。回家之后,晚上她就起了高热。幸好只是急诊,服了两贴药她便好了。

但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曾经听她的母亲平二太太与她的奶娘抱怨,若非在庵里清修的三姑娘惹了佛国尊者的注意,一心修道的鱼岩郡王府也不会故意搓磨她们老老小小。

宗政悦将自己受的这番罪都算到了宗政恪的头上,此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在于,宗政恪与亲人重逢不过个把时辰的时间,就成了上自祖父下到她的父亲和二叔都最看重的人。

有多看重,只瞧长辈们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就知道。

宗政谨出手就是一套纯金镶蓝宝石的头面首饰,钗簪插梳压发步摇项圈戒指,林林总总大大小小总共十六件。

当时他就说了,这是他委托二房的老太爷在京里最出名的首饰店珍珑阁提前订制的,仿的是大昭帝国最流行的款式,宝石的成色也上佳。这套头面,只有宗政恪一个人有。他也没给别的孙女儿带礼物。

任老太太没提防老头子出手会这么大方,她准备的见面礼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过是一对儿金镶和田白玉的素面手镯,成色水头都好,款式却偏老气。被逼无奈,任老太太只能将刚买不久的一对儿赤金点翠花枝凤尾簪给添上——她许诺了要给宗政愉宗政悦姐妹一人一支的,这下泡了汤。

宗政伦和宗政伐两家人的礼物自不敢越过父母去,但也相当体面,各自送出时新的首饰衣料,一看就知道是早早精心备下的。而这些东西,宗政愉众姐妹很久都没收到。

这也就罢了,祖父还要求无论是宗政愉以下的五姐妹,还是宗政伐的庶长子大少爷宗政棋、宗政伦的嫡长子二少爷宗政栋,都必须给这位即将回到家族怀抱的三姑娘准备礼物。

宗政悦这心里憋屈的啊,一气之下拿了自己练手用的荷包草草应付了事。当她将荷包递给宗政恪时,她分明发现祖父和父亲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向来疼爱她的父亲还用力地瞪了她一眼。

所以宗政悦不喜欢宗政恪,就算明知道与她对上会惹祖父不快,宗政悦也不愿意对她露个笑脸。这下好了,就为了一盏茶,宗政悦觉得丢了大脸,还连累母亲被训斥,更加看宗政恪不顺眼,一时仍然忍不住,气呼呼道:“佛茶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谁知道是不是人家吃剩下不要的!”

“悦姐儿!”这次喝止宗政悦的是她的母亲平二太太,她真是恨铁不成钢,额角青筋直跳,厉声道,“母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般没规矩!还不给你三姐姐道歉!”

“弥勒至尊!”宗政恪宣一声佛号,正色对宗政悦道,“佛涎寿万载,便是尊者吃剩下不要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得便能得到的东西。六妹妹,看来你佛缘不深呐!”

她叹一口气,看看桌上桌下众人,摇摇头满脸的憾色道:“佛缘既不深,便享不得佛祖赐下的福,否则恐难生受,反倒招灾招难。徐姑姑,去知会惠永大师,请他日后不必费心了。”

徐氏刚应了一声是,平二太太就急忙走过来,亲自拉住了徐氏的手,亲亲热热笑道:“徐妹妹稍待,容我说两句。三姑娘佛缘深厚,咱们都是沾了三姑娘的光才得了佛祖庇护。三姑娘是姐姐,可千万别与悦姐儿计较。她人小嘴快,心却是好的。”

沾姑娘的光,吃姑娘的住姑娘的,半个大子儿不掏还满嘴酸话,当姑娘是泥人捏的?徐氏万万看不上任老太太的嘴脸,却又谨守本份不能为姑娘出头。此时她见姑娘拿住了话把儿,几句话便憋得任老太太唯恐以后没得好饭好菜吃,鼓着嘴不敢再多言,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痛快。

徐氏轻轻挣脱了平二太太的手,双手叠在腰侧,屈膝给任老太太福了福身,再对平二太太笑道:“老太太,二太太,宿慧尊者一见我们姑娘便说,她二人有前世的宿缘,前世便是知交好友,没想到今生转世投胎还能有相见之时。所以尊者与我们姑娘是平等相交,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和我们姑娘分享。就为了姑娘身子安康,她还特意将大势至尊者手抄的佛经留下,以便姑娘在清修颂经时沾沾尊者的佛光。”

说到这里,徐氏再度看向任老太太,笑容温和得体,瞧在任老太太眼里却有说不出的咄咄逼人:“老太太,大势至尊者虽是普渡神僧的三弟子,却是大普济寺公认的下一任主持方丈。宿慧尊者说过,他亲自手抄的佛经,不是佛缘深厚的人是无福消受的。尊者虽然爱重我们姑娘,但也是我们姑娘佛缘深厚,才能消受大势至尊者的手抄佛经而不会折了福报。”

你个老虔婆,把着我们姑娘的佛经不还,还要不要脸?徐氏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挤兑得任老太太将佛经交出来。她以为她在鱼岩府,姑娘在鱼岩山,就不知道她拿着佛经向人炫耀的事?

任老太太的脸色真是好看,一时青一时白一时红,胸膛气伏不定,竟是气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宗政愉便柔柔笑道:“三妹妹是祖母的孙女儿,三妹妹佛缘深厚,祖母的佛缘自然也深厚。三妹妹,你说是吗?”

宗政恪对宗政愉缓缓点头,平淡道:“老太太的佛缘当然深厚,大姐姐不是多此一问?”又沉下脸来对徐氏说,“尊者与我之间,何须多说与人听?我倒不怕,就怕平白给尊者招惹了是非。如此逞口舌之利,罚半月例银。”

徐氏急忙屈膝应是,不敢再多话,柔顺垂头站在宗政恪身后。正此时,去慈恩寺给吴任氏老太太送膳食的秋棠高高兴兴地回来,三言两语将事儿说了,再取出貂皮包裹着的花梨木函。

几位姑娘的注意力便立时被这只精致又满是富贵气的木函吸引。待打开函盖,看见四蝶步摇和象牙插钗,便是宗政愉也忍不住露出羡慕喜爱之色。

宗政慈眼里放着光,伸出纤纤玉指轻轻触模细巧金丝围成的金框,笑道:“这金筐宝甸珍珠装可真是难得,瞧着不是仿的工艺,恐怕是往秦魏诸国去的商队带回来的真货色。”

“就你能!显摆什么?”宗政悦急急接话,得意洋洋地瞥一眼宗政恪,满脸不屑道,“这算什么好物儿?祖母曾赏我一只金函,不仅是金筐宝甸珍珠装,还是交胜金粟的。那些密密实实填满金筐间隙的小金珠子比真的粟米还要小巧精致,争辉斗艳的,‘交胜’之言真真是名不虚传!”

听到这里,任老太太和平二太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任老太太不敢做大动作,只在桌下轻轻踢了宗政悦两脚。可宗政悦在姐妹们惊讶羡慕又隐含嫉妒的目光中浑然忘我,也根本没注意到平二太太不住飘过来的眼色。

她还在比划:“那金函这么宽,这么大,极深,别说这几件首饰,就是几十件上百件也能装得下。而且这金函来头大得很,竟是大昭帝国内造之物,说不定是哪一位妃子娘娘或者公主娘娘使过的珍宝函呢!”

徐氏突然幽幽开口,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住。她明明顺着宗政悦的话头说,一双微带怒意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任老太太。只听她慢慢道:“大昭嘉善三十三年内造珍宝司奉皇命打造金筐宝甸珍珠装、交胜金粟的金函,一共只得了三只。一只被嘉善帝敬献给了皇太后,一只赐给了皇太子妃,最后一只……赐给了位同副后的悫敏皇贵妃。悫敏皇贵妃无子,只有一个公主,封号秦国公主。这三只金函也不是什么首饰函,专为收藏三尊佛祖雕像所用。皇太后得了一尊过去佛像,皇太子妃得的是未来佛像,悫敏皇贵妃得的却是一尊现世佛像。”

宗政悦眨眨眼,直觉有些不对。但她自得了那个珍稀宝贝,也极想知道来历究竟,好向她的闺中密友们炫耀。只是苦于那金函是任老太太私下给的,不好拿着去向姐姐们请教。因此,她见徐氏说得头头是道,还挺适时的捧哏:“这位公主难道和亲了秦国,所以封号秦国公主?她带去了这只金函做嫁妆吗?”

徐氏便露出毫不掩饰的讥笑,眼睛终于落在了宗政悦身上,轻声道:“大昭公主的封号都是当世诸国的国号,哪位公主最得皇帝宠爱,哪位公主的封号便以几大强国的国号为封号。悫敏皇贵妃所出的秦国公主最得圣宠,其势力大到公然与皇太子争夺储位,还几乎让她成功了。”

“徐姑姑,请不要再说了,好吗?”宗政恪忽然叹一口气,阻止了徐氏。但没有对她再一次的逞口舌之利而作出处罚,她看上去很是疲惫,起身向任老太太屈膝福身,语气虽恭敬态度却冷淡,“老太太,孙女儿礼佛的时间到了,便不陪老太太用膳了,您慢用。”又给平二太太和刘三太太福了身,她转身便径自离开。徐氏也行了礼,紧跟着扬长而去。

任老太太脸色铁青,却紧紧抿住嘴不敢说什么。平二太太用力拉拽宗政悦的衣袖强令她坐下,再小心翼翼地挨近任老太太身边,脸上堆笑低声道:“母亲……”

任老太太蓦然扬起巴掌,当着庶出儿媳和众多孙女的面儿,重重地给了平二太太一记响亮的耳光,厉喝:“丢人现眼到家了!”

第三十一章 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拿

一巴掌挥出去,任老太太自看见宗政恪之后心头堵住的这口气总算是泄去了少许。也不看儿媳和孙女们是什么表情,她怒气冲冲地离席去了内室。

平二太太难堪得眼圈立时就红了,抬头就见妯娌刘三太太脸上挂着一缕嘲讽笑意。她自觉丢人,也确实亏心,便当作没看见,强笑着让女儿侄女们各自散去。

宗政愉以下的五位姑娘被方才的变故惊住,嘴角含笑的刘三太太带走她的女儿们,宗政愉和宗政悦便一左一右搀住平二太太两边胳膊肘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沉默着扶她回房。尤其是宗政悦,也反应过来自己只怕是嘴快惹了祸,更是垂着头不敢吭声。

落在这对亲母女身后的宗政慈也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让嫡母和嫡姐嫡妹看见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她虽是庶女,却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且向来偏爱宫闱掌故这类的书籍,因此她知道徐氏方才未尽之言的后继故事——

大昭嘉善三十五年,秦国公主争位失败,在悫敏皇贵妃的庇护下逃到天幸国地界,隐姓埋名开创了云杭萧氏一脉。悫敏皇贵妃的那只金函的确是被秦国公主带走,后来又被她赐给了她的幼女——云杭萧氏如今辈份最高的萧老太爷嫡亲的姑姑,苏杭萧氏一脉的老祖宗,至今还健在的萧太夫人。

且金函里曾经陈放的三尊佛像是有大讲究的,暗含了当时嘉善帝对后、宫三位地位最尊贵女眷的一番深意。皇太后的过去佛,意味着这位老太后该彻底放权了;皇太子妃的未来佛,代表了嘉善帝对皇太子夫妇的殷殷期许;而悫敏皇贵妃的现世佛,毫无疑问是一种告诫——现世安好,别奢想更多。

可惜,悫敏皇贵妃并不甘心,她的女儿秦国公主无论为人处事还是才干谋略都不逊色于皇太子。大昭既然容许女帝存在,她的女儿为何不能成就一番帝业?

但最终,秦国公主还是败了。于是此事过去近百年以后,曾经盛放过现世佛释迦牟尼金像的空金函成了嫁妆,被苏杭萧氏四房嫡长女萧闻樱带进了宗政家。至于那尊佛像,秦国公主事败逃亡,悫敏皇贵妃被赐死之前亲手摔碎了它。

这件意义非凡的大昭帝室重宝能成为萧大太太的陪嫁,可想而知她在娘家的地位。而她之所以会遇难,正是与宗政修同去给曾祖母萧太夫人贺七十二岁虚寿的缘故。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在大昭帝国,老人的七十三岁与八十四岁是极大的槛,所以每逢七十二岁与八十三岁虚寿,总是会大肆庆贺。

那段时间,萧大太太已经发现又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且胎相十分不稳,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勉强说动宗政谨宗政修父子允许她回苏杭府给曾祖母贺寿。没想到,这一去便成了永别。

金函尤在,芳魂却远,还带走了自己最寄以厚望的爱子,这就是宗政谨从此与苏杭萧氏断绝了往来的原因。

那么,宗政悦在宗政恪面前显摆的好宝贝,归根究底,根本就是宗政恪的东西!走出任老太太起居的这处庵堂,看见祖父脸色铁青地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望着大雨发呆,心知肚明的宗政慈心情更好了。多读书是有大好处的,起码不会胡乱犯蠢。

平二太太看见公爹的一瞬间,面现慌乱之色。带着三个女儿上前请安,她惴惴不安地瞟一眼宗政谨阴沉可怕的表情,吓得赶紧垂下头,屏住呼吸。

宗政谨眉宇间满是疲态,低声含含糊糊道:“把东西规整规整,缺了损了的,拿自己的私房去赔!否则……”

平二太太的身子便剧烈地抖了抖,怕得差点直接软倒在地。她不是不知道,倘被外人得知她伙同婆母将先大嫂的嫁妆如同自己的东西一般随意处置,会令宗政家世代清名蒙羞,但那些好东西……那些可是出自大昭帝国宫廷的好东西啊!

“爹……”平二太太泪眼朦胧,还要哀求。要知道,那些嫁妆里有几样精致首饰已经被她悄悄带到娘家赏了出去,给她赚了极大的颜面。就那几样首饰,恐怕要到京城的珍珑阁才能找到差不多工艺的,每件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再多说半个字,我便叫伦儿休了你!”宗政谨看都懒得看这个儿媳,心里也不是没有后悔,当初他就不该依着任老太太给宗政伦娶了任氏表亲家的姑娘。

平二太太不敢再张嘴了,见宗政悦像是要说话,急得赶紧握住她的嘴,强拉着两个女儿低头匆匆告退,心里火烧火燎,又急又怕。宗政慈眼珠转了几转,默默打起主意,慢慢尾随而去。

宗政谨低叹一声,喃喃道:“家门不幸!”

因在琉璃庵不甚方便,宗政谨带着儿子孙子在外院摆桌吃饭,只等着日后回了家里再给宗政恪办个热闹隆重的接风宴。

今日,当他看见牵挂了十年的孙女儿好好儿地盈盈立于眼前,这颗心又是酸来又是痛。仿佛,惨遭劫难的佳儿佳媳又站到了他面前,令他差点当场老泪纵横。

宗政修的容貌酷肖其母凌夫人,生得俊美不凡,而萧大太太也是苏杭府出名的美人。宗政恪的五官综合了父母的优点,既像父亲,也像母亲,这才让宗政谨感怀良多。

在外院,他没什么心思用膳,只想着快点吃完好去问问孙女儿这十年的境况,所以外院的席散得很早。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能听见那样一出好戏。

宗政谨又默默站了片刻,这才提脚慢慢走进任老太太安置的庵堂。里外两个小间,地方确实紧窄狭小。外头只摆得开一套桌椅,里面也只有一张普通的榆木小床,靠床放着高脚茶几。

这不奇怪,清净琉璃庵的清修规矩原本就严苛,走的是“苦修证道”的路子。宗政谨在外院的住处还不如这里。见他进来,正打算将席面撤下摆开奴婢们铺盖卷的崔嬷嬷急忙屈膝行礼:“老太爷。”

宗政谨挥挥手,面无表情地道:“带着人到外面去。”

崔嬷嬷便知事情不妙,却不敢多话。她服侍了任老太太几十年,深知宗政谨的脾气——恨极了是要杀人的。她赶紧进了里间,悄悄在床沿坐着喝茶的任老太太耳边说了一句:“您好好说,别和老太爷吵。”

任老太太也听见了外头宗政谨的声音,同样惶恐不安。她听了崔嬷嬷的话,连连点头,眼巴巴地目送崔嬷嬷带着秋棠秋蓉离开。听得外头吱呀一声儿,似是门关上了,她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在里间门口接着了宗政谨,任老太太陪着笑脸道:“老太爷这就散了席?饭菜还合口?我给您沏一盏洞庭春解解腻。”

“你坐下。”宗政谨轻轻推开任老太太,指着床沿低声道,“咱们好好说说话。”

他态度这般温和,任老太太的心情却越发忐忑,只能挨着床边落坐,垂着头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宗政谨也在茶几另一边的矮凳上坐下,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自修哥儿去后,我便无心打理家中内外事务,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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